北大教授谈内卷:为什么当我们有钱了,教育却越来越卷?
现代父母的社交,“鸡娃”“育儿内卷”“教育军备竞赛”等崭新词汇频频出现在大众口中。家长们想尽一切办法“鸡娃”,但大家似乎忘了教育的核心是“教育”。
早些时候,北京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林小英博士在一场讲座中深入分析了这些育儿焦虑到底从何而来,并分享了自己对“好的教育”的看法。
以下是林小英教授的演讲节选,以第1人称表述:
我们是有钱了,却为何越来越辛苦
家长希望孩子快乐,这一点在今天似乎成了一个特别难自然而然达到的目标,又要让他们有所成就,但是现在的方式却让人非常尴尬。
我们确实很有能力赚很多钱,但是买不来对孩子的教育和将来的成就。我们确实很聪明,咱们当中有些人是文学、数学、科学方面的高知,但是对于教育来讲,最让人头大的就是我们的智商没法完全遗传。你不能保证因为你聪明,你的孩子就一定聪明。财产是可以继承的,智商却没法继承。
你只要生一个孩子,你的人生一切从头开始。
在不平等的时代,为什么我们今天养育孩子跟自己小时候很不一样?为什么孩子在学校里学的东西好像没效果?为什么一下课就要把他们抓到课外补习班去?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为什么活得这么辛苦?
在《爱、金钱和孩子》这本书里开篇有这一段话,我原封不动地复述:当我还是孩子时,自己去决定找哪个朋友玩,常常逛到太阳落山,没有人会检查我们的家庭作业。
当我们成为父母后,却为孩子报音乐课、体育课,可能还要报美术课,连跳绳也得报班。
我们要督促孩子上这些那些课程,还要完成家庭作业。以前做家庭作业是孩子自己的事儿,现在一个孩子的学习变成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的事儿。
我们需要把这个时代搞清楚,我们正处在什么坐标体系当中。
从美国到中国无论男孩还是女孩,无论富裕还是贫穷,我们都希望孩子快乐成长。我们成长的年代可能经历艰苦,从农村到城市,从外地到北京,我们习惯从一个相对弱势的地方进入到一个相对好一点的地方。
我们习惯过去40年都是跟着社会一起慢慢成长,可是到今天,社会的成长速度不再等我们了,一不小心就跟不上了,就没你啥事儿了。
如果说跟过去相比较,我们最 大的区别在于什么呢?我们变得有钱了,我们开始所谓的“重视”教育了,但是,亲子关系首要的是爱他们,我们尽可能地为他们在社会上立足做好准备。
当KPI进入教育,我们注定疲惫不堪
我们无法用一个确定的关系将教养、决策和社会平均收入联系起来。到底富人的教养方式出了问题,还是穷人跟不上节奏和步伐?我们把极端的富裕和极端的贫穷两个现象放一起解释,会发现影响父母育儿行为的关键因素。 第1,是孩子未来收入水平多大程度上取决于教育的成功。这句话看着比较复杂,实际上解释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原理,当一个人必须通过学校教育——说白了就是通过文凭来决定你的能力,以及你未来的职业,甚至是收入的时候,那么学校是不堪重负的。
如果一个高中毕业生和一个硕士毕业生收入差距不太大,一个大学的清洁工和教授收入差距不会差10倍,就差三四倍、四五倍的差距,这个就是教育回报率低,你对孩子就相对宽容。
将来当一个保洁,过一个基本体面的小康生活也没问题,那么焦虑育儿干吗?如果不平等程度很高,教育回报率却很低,你只能认命,读书也没啥用,也不会带来更高的收入,你认命就好了。 育儿这个事情一定也是不堪重负的,如果这个社会不开放更多其他的途径来筛选人才的话。这令我们的育儿事业变得越来越内卷和焦虑。
第二,是教育机会不平等的程度,就是名额有限,而且投放的渠道是非常单一的。 我们可以看到社会不平等程度和教育回报率之间的关系,不平等程度很高,教育回报率也很高,就是贫富差距特别大,而且这个社会大量的机会是分配给那些有高学历的人的话,你对孩子的教养一定要求他出人头地,而且把它当作改变家庭命运的唯1方式。 当我们常常回想以前那种令人羡慕的状态,一个人只要以压线的成绩到高中毕业,那么18岁以前的事情大致不会对人生产生太大的影响,而今天则需要接受现实不再是这样。
现在就是赢者通吃,我们讲究的是更高的教育回报率。在不断变化的世界里面,我们父母要随时担心每个方面落后于别人——音体美、语数英,甚至还有综合实践都不要落后于别人,因为全部都要体现在你的评价体系当中,以前只要学习好就行了,哪有人给你这么多要求。
当高等教育成为世俗意义上的成功的必要先决条件时,读大学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读本科还不够,必须要读研究生,读完研究生找不到工作就读博士。
其实有很多岗位,本科毕业就完全足够了,非得要博士毕业的,人家博士为了挤进来也不要求要多工资,所以这个内卷就是全面地开展。2021年4月数据显示中国的博士招生人数达到了12万人,我们真的需要这么多博士吗?
过去连续这几年一直都在扩招,它建立这样一个认知,就是学历越高越好。在更多高学历人才参与就业竞争,也使得用人单位会提高对于每个岗位的学历文凭的标准。
别太强化标尺竞争,给孩子多点出头机会
虽然咱们国家在2007年全国都实施了免费的义务教育,但是没有任何数值显示养孩子或者孩子的教育支出下降。
这时候会发现,原来学费的价格是随着富人的需求增长而增长的,因为他们付得起这个价格又抱怨学校的课程过于平庸无法拔尖,就使得这些供给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贵。
其他人也跟着绑上军备战车,所有人都要在这方面使劲投入。
还有就是育儿时间的攀升。育儿时间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上升。
受教育程度较高的父母每天花在育儿上的时间,比受教育程度低的父母要高两个小时左右。
拥有博士学位的母亲无一不参与,都是很隆重地亲身参与孩子的教育,而参与的人当中有一半是权威型的。 平均而言,受教育程度更高的女性工作的时间更长,同时还要花更多时间照顾孩子。不是因为她们在工作当中挤出时间,而是她们牺牲了自己的闲暇时间,闲暇时间被挤出来教育孩子。 教育焦虑是普遍存在的,在发达国家,尤其是以欧美发达国家作为蓝本,我们会看到的,也一样在中国上演。
我们觉得不能输在起跑线,好的幼儿园决定上什么好的中学,好的中学决定上什么大学,所以孩子刚出生就是算高考倒计时。
我觉得就是别太强化标尺竞争,就是给孩子多点出头机会。
我们小时候允许留级,小学可以读七八年,初中也可以读三四年,今天全中国都不让留级。
以前小时候觉得孩子跟不上留级多正常的事儿,因为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更不可能有两个相同的人。
但是我们非要要求这一批人全一样,以一样的速度一块过所有的坎,那怎么可能呢?
所以倾向于这种竞争的教育方式类似于无效率的竞争,每个人都活得非常辛苦,都在强调我要胜过别人,最后可能就是浪费。 如果改变不了整个社会经济制度的安排,也改变不了学校的压力,那能不能改变自己家庭教育决策的安排和育儿方式呢?
我相信这一点可能是需要自己给自己减负,让自己有一些放松的余地。我们今天大量是倒挂,18岁成年之前一刻也不敢放松,然后告诉孩子你考上大学,你就玩去吧,实际上在国外大学根本不可能玩。 如果可以的话,教育系统强调公平竞争和淡化成年前的竞争,就是18岁之前淡化竞争,使得每个人从容一点,因为18岁是成年的阶段,18岁身心才准备好。
身体、心理没有准备好的时候,稍稍让他们喘口气,这是比较好的安排。
国外有很多很好的家庭是孩子上大学以后才叫人生的挑战刚刚开始,你要从那时候学会熬夜,学会一周看800页的书。
我们今天完全是反的,很多人很疲惫,进入大学以后感觉很迷茫,觉得解放了,没有奋斗目标和方向。这就是成年之前的过度竞争消耗了此生最主要的精力和精神资源。